close

                               文/嗎哪 

    我叫於歌。十九歲。 2003年的冬天,遇見一個乾淨的男孩子。他叫馬可。

    那一年冬天,我們同桌。我總是喜歡站在城市的天橋上,趴在鏽跡斑斑的護欄上俯身窺視這座城市的繁華。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

    學校裡有一個巨大的天台,空曠,寂靜,可是沒有人上去。因為高,還因為難爬。所以總是我一個人,形單影只地爬上很高的天台,找一台角落,坐著。
我從來不哭,可我一直那麼無聲無息地流很多很多眼淚。

    還有那個地下通道,很多人穿行而過的通道。從早到晚,湧動著不同的人群。我總是蹲在那個黑色的空間裡,不屑著行人憐惜與不解的眼神。
我把頭仰得老高,我沖他們喊:

    “我很健康。”

    那個眉慈目善的老師說,於歌,你坐著別動。她剛硬的聲音像極了充滿暗示性的警告。
然後她在空中划划手指:

    “馬可,你過去。”

    馬可走過來。他穿乾淨的白色棉布襯衣,鬆垮的藍布褲子。 
ADIDDAS的球鞋,上面沾滿了雨天飛濺的泥巴。有乾淨的面容,粗糙雜亂的頭髮。眼神迷離,笑容憂鬱。

      他坐下來。
沒有和我打招呼。

      我說,你好,於歌,我的名字。

      他看著我,笑。

      這個學校的氣氛時刻讓人窒息,可我無力擺脫,於是選擇沉默。 
“馬可從最後一排調到前面了呀。”我聽著沸沸揚揚的議論,卻心裡踏實:馬可,和我一樣的人,應該是喜歡沉默的。

      星期三下起了雨,淋漓盡致地瓢潑而下。我只穿一件毛衣,低領,只想與冬天做最後的頑強抗爭。可我依舊冷得發抖,只能不斷呼著氣暖手。
大雨依舊。

      一張巨大的紙條挪到了我起了毛的毛衣前:幫我買條圍巾,紅白相間。
馬可。

      我抬頭,轉身,馬可已經只留下背影。
兩隻插在褲兜里的手晃晃悠悠,在空氣裡荒唐地晃蕩著。

      我走街串巷地為他尋找那條紅白相間的圍巾。鮮血和純潔相融彙的寓意代表著什麼,是企盼死亡或是重生?我又為什麼對這個馬可的男孩子開始了自己的幻想,為什麼傾盡全力地尋找圍巾。我不知道,什麼似乎都不言而喻卻又等待被揭開迷惘的困惑。我顫抖著身體,盡量抖落寒意。
馬可,你又在想些什麼。

    人民廣場的路燈在凍結無聲的空氣裡剎那間被點燃了生命,發出隱隱約約的光亮。
所有的樹枝都那麼唐突地在天際間哀號,裸露的身軀,僵硬的泥土,還有空無一物的天空,正逐漸昏昏欲睡,最是一塌糊塗的黑暗。

    走了很長的路,倒吸了很多的寒氣,就那麼步履艱難地行走。那些呼嘯而過的車和著風吹起我枯槁的長發,髮梢不經意地擺動,直至遮擋住我憔悴的眼睛。
我低著頭一路向前,在霓虹閃爍的街頭,抬頭,,卻清楚地看見一條紅白相間的圍巾沉默地躺在壁櫥裡,周圍是喧囂不息的人群。

    這壁櫥的主人經營著這家美麗的雜物店,雜物店有個動人的名字。

    動人得,讓我一路微笑著冒雨走向車站,上車,回家,直至在床上閉眼安睡。

    我把圍巾裹好,放在漂亮的編織袋裡,帶給馬可。

    失眠的時候在深夜上網,喝很多很多的涼水,用透明的玻璃杯裝著,在藍色的電腦屏幕前聽流水穿腸破肚的聲音。
從咽喉,到胸腔,直至肚腩。

    開著QQ,上線,卻不說話。

    一切都在沉默,默不作聲。

    在我喝第五杯涼水的時候,那個粉紅色的頭像在歡快地跳動:

    “謝謝你為我找的圍巾。紅白相間,很漂亮。”

    而我只是禮貌地答复:“我也覺著,很漂亮。”

    依舊,回歸沉默。

    像一場未正式放映的電影。

    這個城市的荒唐事無法道盡。你能看見牽著小孩的婦女坐在菜場的門口號啕大哭,建築工地旁的工人用手機神秘地約會,音樂會的觀眾席上突然有個高歌的男人,還有手術失敗的主刀醫生攜家外逃。如同這個冬天,不斷地下著雨。教室的玻璃被雨水踐踏得搖搖欲墜,發出讓人心亂的哭聲。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那眉慈目善的老師依舊在上面意猶未盡地解著題目。
馬可就:“於歌,晚上和我出去。就你一個。”

    我背著書包,裡面放著紫色的CD,一本《聖經》,一張過期演唱會的門票,,一副眼鏡。
馬可走在我的旁邊,卻不說話。

    我說:“馬可,你書包裡放著什麼,看著不重。”

   “白色萬寶路。”

   “離不開?”

   “是,非常需要。”

   “你軟弱麼?”我試探地詢問,期待著能給予他幫助。

    他突然入聲一叫,聲嘶力竭。草叢裡一對接吻的情侶聞風而逃。
留下我們的空曠的大街上相視而笑。

    人生總是充滿難得的際遇,誰也不曾料到下一秒呈現在你面前的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好比一條被人注視的道路被無限地拉長,不斷地延伸,直到縱橫整個星球。你在遙遠的宇宙俯視這條壯觀的直線也會突然發笑。看著自己的人生,歷經滄桑,在很久之後回頭觀望,就像看著別人的故事一樣,以旁觀者的身份審視這一切。馬可的過去像那條無盡的道路,遍布荊棘。可他並不難過。
像個旁觀者。

    三歲那年,他還在牆角的玩弄一隻蟋蟀,他的爸爸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尚處稚嫩的孩童以及那個他曾經深深愛著的女人。頭也不回,腳步沉穩。他眼神堅定地拋棄了這一切,而他身後卻留下無盡的痛苦和絕望。那個女人告訴馬可,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為你的爸爸死了,再也不回來了。你要堅強。
馬可很認真地聽著,馬可告訴那個相信自學深的女孩,在一個夜晚用篤定的口氣述說著一切:“於歌,我的媽媽很偉大,我愛她。”

    這個女孩便函是我。我叫於歌。
在那個夜晚成為了馬可相信至深的人。

    電影,總會最終放映。

    我是一個自戀的人,對自身流連忘返。穿乾淨的牛仔褲,白色的棉布襯衣,一雙ADIDDAS的白色球鞋,及肩長發,四季披散。在大馬路上走著總會側著頭看櫥窗裡的自己,直到撞向電線桿。一直到我遇見馬可,他坐在我的位子的左邊,上課昏睡,下課就在紙條上寫很長很長的詩。完蛋完後放在抽屜裡,疊成將要坍塌的小山,然後再一張一張地放在我的抽屜裡。
他說於哥,這些都有是我,它們都叫馬可。

    放學他依舊昏睡,而我讀詩。

    那些詩沒有題目,卻那麼長。

   《行走的時光》。我拿著寫著這首詩的小紙片淚流滿面。這唯獨加了題目的長長的詩,被馬可放在最下面。 20:00。
外面下著雨,風唱著鑽入教室裡,鑽入我的衣服裡,鑽入馬可的睡眠裡。

    我告訴馬可,我愛上你了。

    抬頭,定定地看著我。

    依舊微笑。

    很早以前我告訴朋友,我要找的是那種最後一排沉默不店的男孩子,我希望他乾淨,希望他智慧。有一天,當我的生命裡出現馬可,我恍惚地從夢裡抽身面出,我知道電影放映之前的黑暗渾噩即將結束。馬可是我的全部。我個冬天,2006年,等待平安夜的冬天,這個我反复幻想的男孩子就這麼不知不覺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他告訴我,於歌,我的愛,我們是一輩子的。

    一輩子永不分開。
他把這句話,寫在他的左手,也寫在了我的右手。

    我們這麼挽著手一路同行,在冬天溫暖的午後。我帶他在天橋上俯身窺視這個糜爛的城市,躲在他寬大的風衣裡聽地下通道里黑暗地在我耳旁細語呢喃,在日記裡重複著那些脆弱並堅強的承諾。
他說於歌,你是我的妻,是我全部的生命。

    2006年的平安夜,風很大,氣溫突降。教室裡都關了窗,卻不溫暖。那眉慈目善的老師依舊在上面解著永遠不可知的題目,我和馬可並肩坐著,在他寬大的手掌心裡,我的小手漸漸溫暖。馬可說,於歌,晚上一起走走。在江濱的長堤上。
一直走下去。

    我想,除了爸爸,馬可會一直是我這渺小命運里永遠的支柱。我們的誓言,他修長的手指,美麗的日記,緊皺的眉頭以及憂傷的雙眸。我是如可想把他佔為己有,在他寬大的風衣裡睡著,哪怕三生三世。
我要一直抓著他的手,那兩隻烈軍屬著字的手,要一直挽著,一直走下去。

    和風一起呼吸,和寒冷一起溫暖。我們在長堤上沉默不語的增,馬可用厚實的臂膀抱著我,將我小小的頭顱放在他熾熱的胸膛上。他說,於,我愛你。然後,讓我感受他溫柔的嘴唇。
像把雙唇放在溫水里,讓舌尖隨波流淌。

    我叫於歌。十九歲。 
2007年的夏天,那個乾淨的男孩子離開了我,在我失去爸爸的那一周。

    爸爸上了天堂。
那個乾淨的男孩子卻愈加地墮落。

    白色萬寶路和永遠糾纏不清的憂傷。我丟了他,他也丟了我。那些誓約是真的不復存在。脆弱著卻美麗著,馬可那一聲刺破長空的悲號永遠在黑暗的地下通道裡穿梭,在迷離的天橋上徘徊不止,在我日漸堅強的內心里永遠封存。他將那條紅白相間的圍巾撕裂成碎片,放在紡織袋裡,帶給。
馬可說,於歌,一切都結束了。

    所有的,都該結束了。

    風很大,我一個茫然地走。依舊是那空無一物的天空,黑夜漸漸地沉淪。在霓虹閃爍的街,抬頭。我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的宣洩。那壁櫥裡是空蕩蕩的光影。雜貨店有個美麗的名字,主人說這是她的愛情。埋葬著青春雜亂的酸楚。有個男孩為一個女孩寫了一首詩,叫《行走的時光》。我仰起頭顱,那五個字那麼高貴地嵌在牌匾上。於是,我真的哭了。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flid 的頭像
flid

相思一種 已廿年

fli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